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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邊的一 作品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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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崇四年,春

三月的京都從來都隱冇在細薄的煙雨中,巍峨莊嚴的皇城城門緊閉,那扇沉重端莊的漆黑宮門已隱隱揭露著一場暗潮下的風起雲湧。

“明枝姑姑,下雨了,外頭曬的藥收了嗎?”一個容貌俊俏,身姿纖瘦的白衣小郎君正向那一方偏殿內款款走去,顧不得臉上的雨水,詢問著殿內那個被稱作

明枝

的女人。那些藥是他這個月的分量,若是沁了雨水,定然不能再煎了。

“公子,已經收進來了。”女人回道,說著又不滿的皺眉“說您多少次了,這幾日外頭濕氣重易感風寒,叫您多穿件外衫,怎的就是不聽呢。”

喬歸玉訕訕的笑了,怕招來更多唸叨,立馬乖乖進殿加衣。

“哎,這炭火怎麼又不夠了……”

遠遠的,他聽到了明枝那句輕輕的,自言自語的歎息,他自小體弱畏寒,即使已至春日,但京都的三月卻來得更為料峭寒冷。

看著自家殿下單薄的身子,明枝心裡泛起隱隱擔憂和心疼。

十一年前,東鞨王

阿勒泰兵敗大璟,於大璟文宣帝立下盟書,將年僅六歲的五皇子作為質子送至大璟以示忠心。

彼時年幼懵懂的小皇子喬歸玉,又怎會去猜這近十年間孤立無援,淒風冷雨……那個連他出生後名字都未曾取的人,又怎值得期待?

那時的他不知道自踏入這宮門的那一刻,這一眼到頭的一生便已定下。直到乳母三年前死後,他纔看明白。卻也隻能逆來順受,從此與母親送至身邊的侍女明枝相依為命。

-----東宮

“殿下,陛下宣您一見。”雕花木門外站的正是那位文宣帝身邊的親信趙公公。

那門內卻遲遲不見任何動靜。

半晌,趙公公又試探地問著“殿下?”

“吱——”

隻見那扇硃紅的門被一雙骨節分明,帶著一枚玉扳指的大手推開。

“孤稍後便到,剛纔小憩了片刻,公公不會責怪吧。”那人麵若冠玉,眉眼深邃,臉上卻無絲毫疲色。

麵前的皇子身材高大,一身玄衣鑲金暗紋。墨色的長髮被玉冠束起。整個人透著矜貴之氣,可那生來冰冷的麵色,讓人看了不禁幾分膽寒。

“奴婢自然是不敢。”趙公公在宮中大半輩子,自然見過形形色色的公子皇孫,於是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近日文宣帝病重,臥病床榻,由太子暫代朝政……後宮各妃殷勤伺候,就連平日隻思玩樂荒淫無道的二皇子也安分了不少。趙太妃更是恨不得蒐羅整個京都尋遍名醫來為兒子診治。

剛被貴妃崔鸞兒服侍著躺下文宣帝就見自己的大兒子入殿,“父皇。”

霍彧舟行了禮。

“長玦啊。”榻上的文宣帝閉眼假寐,聽到聲音後咳嗽了幾聲。

“朕聽聞你近日打理朝政,廢寢忘食,夜裡也難見閤眼。可彆把身子累垮了啊。”

不久前還精神矍鑠的文宣帝此刻已快蒼老衰頹,老眼渾濁,垂垂老矣。冇有人不會可憐眼前人這副老態。

但霍彧舟不會

造化啊,追逐了大半輩子權勢,辜負了身邊所有人也要自私地牢牢握住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哪怕最後搖搖欲墜即將粉身碎骨,求得大半輩子的空虛……

“陛下,臣妾不是早說了嗎,長玦這麼辛苦,就算再了不得,也不是鐵打的呀。不如就讓錦山來打打下手,兄弟倆也有照應不是?”崔鸞兒適時出聲,元皇後仙逝早,後位空虛,而她出身將門,入宮便被立為貴妃,尤其在生下二皇子霍錦山後更得盛寵不衰,便愈發有了底氣。

“後宮,不得乾政。您忘了嗎?”不待皇帝開口,隻見那個平日裡麵若冰霜的大皇子似笑非笑的看向她,明明是笑著,可她卻由腳底生出一股惡寒。

“你還有臉提那個蠢貨!自己乾的什麼好事,都被呈到了朕的麵前!”成宣帝氣極,猛的提高了音量。有些東西他從不吝於給予,但不代表對方可以貪心索取。崔鸞兒那番胸大無腦之言,常人能聽出其不言而昭之心。

霍錦山從小便嬌生慣養,養在親生母親身旁,崔鸞兒對其寵愛萬千,從不打罵,長大了也是一副蠻橫荒淫,仗勢欺人的性子。前些日子在城內與那史家三少爺爭搶那得月樓花魁,當街大打出手將對方打成了重傷。史家老爺也見不得兒子委屈,頂著崔家的威壓,硬是一紙訴狀遞到了禦前。如此丟臉之事人儘皆知,氣的文宣帝吐了好幾口血。

“陛,陛下。”崔鸞兒被嚇到了,她哪曾見過那位寵愛自己的帝王對自己這般態度,便立馬紅了眼。

“還不快點滾下去,讓那個丟人現眼的東西給朕老實點!”

聞言崔鸞兒隻得扶著滿頭搖搖欲墜的珠釵,滿臉委屈地小跑出了寢殿。

“不過,長玦啊,貴妃雖為婦人,但她的話不無道理啊,朕看啊,你一個人太累了,就讓明止來幫襯著你如何?”

看似商量的語氣,實則帶著不容拒絕的態度,他最是懂這位“君王”,這位“父親”。

霍明止,文宣帝的第三子,為那位曾寵冠後宮但早逝的蘭妃所生。要說三個兒子中誰最得這位帝王的心,那便定是這位了。

心裡升起一抹冷笑,但霍彧舟表麵卻十分平淡,讓人看不出喜怒。

“兒臣聽憑父皇旨意。”

文宣帝又同他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見目的已達,便以身體為由讓霍彧舟退下了。

看著那個遠去的高大背影,心中思緒萬千。如果,如果他是輕輕的兒子……

------出了承玄殿

雨勢漸大,雨水沾濕袍角,那人卻毫不介意得撐著執傘,闊步前進。德喜不得不打心底感謝主子體諒自己跟不上他的步子而選擇自己撐傘。小心翼翼的貓著腰快步跟在後頭。

直到過一偏殿轉角處,影影約約聽得幾句爭吵……

“王嬤嬤,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公子哪次虧待過您?您還要從那些藥裡撇了藥渣去,我們公子本來身子就不好,您還要如此,真不怕報應嗎?”

“嘿!你這丫頭,怎得這般誣陷我?!我老婆子哪次不是拖著這副老笨的身子給你們抓藥的?再說了,我要那些個東西有何用?”

“這藥我家公子從小便服用,我自是對每味藥都爛熟於心,你這婆子倒好,顛倒黑白不說還死不承認!不怕遭報應嗎?”

“就算我拿了又如何?你家公子那副身子,要是能治早就治好了,何必這幾味藥?要我看啊就是命不行……”那王婆子自知理虧,便小聲嘟囔道,“誰先死還不一定呢……”“……區區一個不受寵的質子…”

“你!”明枝氣的眼眶都紅了。

“你什麼你,誒誒誒!乾什麼你還想動手不成!”王婆子見對方身側攥起的拳,瞬間有些慌張……

德喜眼尖的發現自家主子頓了半步,似乎是在聽到那聲“質子”之後……

於是很有眼色地出聲

“那位好像是東鞨五皇子的侍女,往常會托人買些宮外的東西……”

東鞨五皇子……那個孩子麼

前麵的人似乎聽到了,卻冇說話。正當他懊悔自己多嘴時,聽到那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

既是友邦,禮不可少

”德喜立馬會意。卻也不禁感歎,這位主,可從來不是個善人……

雨勢不減,雲幕遮天,一場雨像是一段訴不完的絮語……

喬歸玉覺得可能是雨天原因,所以最近總有些憂傷。於是下意識伸手去摸摸那個總能讓自己安心的玉佩,卻不料伸手一空……

玉佩呢?!

前一刻還安靜憂鬱的人兒立馬站了起來,焦急的翻找著。

千萬不能丟啊,那是母親給自己留的……

總不會是落在了禦花園吧,昨日蘭鳶那丫頭拉著他去禦花園……小姑娘還開玩笑慫恿他爬樹來著……莫不是那時候……

他頓時心慌,壓下心中的不安,匆忙執起傘衝了出去。

“公子!您去哪?”明枝剛從外頭回來,顯然剛打了場勝仗的模樣,卻見自家公子匆忙地跑了出去。她還從冇見過自己公子急成這副模樣,除了有關他母親的事……

顧不得回答的喬歸玉此刻正在花叢中俯身摸索著,毫不顧及被淤泥沾染的衣袂,在終於摸到那枚溫潤的玉後才如劫後餘生般鬆了口氣。

少年公子生的一副好相貌,笑起來唇紅齒白,看得叫人晃眼,青絲玉簪輕挽,半披在肩,他繼承了母親美好的相貌,如不染凡塵的謫仙。

看著那抹漸行遠去的纖影,廊下負手而立的俊朗公子忽然輕笑,搖了搖手中的摺扇:

“長的倒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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