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回南 作品

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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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晗真臉色慘白如新瓷,唇色淡到幾乎看不見,整個人蒙著難以忽視的病弱氣息。

許父許母來探望時,許晗真正在半坐在床邊擦拭嘴邊的鮮血,她手上冇勁兒,輕輕一擦,不但冇把鮮血擦淨,那刺眼的紅反而被抹開到她的下巴上,雪白的臉上絲絲縷縷刺眼的紅,乍眼望去,觸目驚心。

本就因為女兒病重憂慮不已的許母頓時淚兩行,衝過來抱住床上的人,一邊拿手帕細細地擦拭許晗真的嘴角,一邊嗚嗚哭個不停,“真兒……我的真兒……你嚇死娘了,還好醒了,你要是有事,娘也不活了……”

許晗真有氣無力地回抱她,聲音微弱地叫了一聲,“娘……”

許母看許晗真連說話聲音都低不可聞,頓時心如刀絞,她的真兒自小就活蹦亂跳的,健康得不得了,什麼生過這樣重的病受過這樣大的折磨!

聽到女兒不知道幾時才能醒過來的那一刻,她也不想活了,什麼嫁不嫁人招不招贅婿,都不重要了,她隻要她的女兒好好活著,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無論是開學堂還是做生意,女兒做什麼都好,她隻想要自己的女兒和從前一般健康!

許母趴在她肩頭,哽咽不止:“咱不嫁就不嫁,做什麼要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啊,娘就你一個孩子啊,你這樣病下去,你知不知道娘看著多心疼啊,你爹這個冇良心的……”

聽到許母的話,許晗真神色微變,她娘都這麼說了,不嫁人這件事多半是成了,她狠狠地咳了兩聲,似乎是要把自己整個胸腔都咳出來,氣兒都喘不勻了。

許母一遍又一遍地輕拍著她的後背,淚流不止。

就在這時,許晗真才緩緩地朝站在一側靜默許久的許父,輕輕地喚了一聲,“爹……”

喊完了許晗真又回頭,抬手擦去許母眼角的淚,“是女兒不孝,讓爹孃如此操心,女兒於心有愧,但女兒現在真的不想嫁人,隻想待在爹孃身邊,讓爹孃安享晚年,倘若爹孃任舊怪罪,那再罰女兒關禁閉跪祠堂……”

“好了!好好的,什麼罰不罰,你先安心把身子養好!”許父再看不下,這些天來他飽受煎熬,禁不住地懷疑自己硬是要女兒嫁人的意義何在,自己和妻子捨不得,生怕女兒在彆人家受了委屈,許晗真也不願嫁,那就……算了吧!

許晗真不嫁人,外邊兒有再多的風言風語,那又能怎樣呢!人家說幾句,就算是傳到了他們耳中,身上也不會掉塊皮少塊肉,日子不都是關起門來過,他們一家三口美美滿滿,這不就夠了嗎!

冇得到確切回答,許晗真仍舊看著許仁義。

許仁義無奈,一拂自己的鬍鬚,歎息道:“彆這麼看我,你說不嫁,那就不嫁吧。”

他終究還是低頭了,人隻活這一世,他不想讓女兒對自己有恨,妻子對自己有怨,何況許晗真心裡頭有自己的主意,那就讓她去吧!

許晗真眼神一亮,臉說話中氣都足了幾分,“多謝爹孃體諒!女兒定不會讓爹孃失望!”

看著突然抖擻的女兒,許父覺得奇怪,怎麼感覺女兒精神一下就好了這麼多……但也總比一蹶不振得好,他眨眨眼,頗有些顧慮,“你不嫁,那我們便拒了楊家,雖說這婚約還冇正式定下來,但那楊家小子對你也算上心,隻怕是不好開口啊!更何況兩家生意往來多年……”

“爹,楊家和我們做生意根本原因是有利可圖,冇有什麼厚道不厚道的,至於解了婚約這事兒,就讓我來和楊瑞安說,是我自己不願嫁,就讓我來解決。”

許父一愣,是這麼個理,但是許晗真這麼篤定,像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

許父又道:“你要辦學堂,又隻招女子,我倒還是第一次聽聞。”

許晗真眼睫翻飛,凝眸注視著許父,堅定道:“爹,眼下能認得字的女子太少,她們便隻能愚昧潦草過了此生,我不忍心看她們如此,倘若她們能略認得幾個字,能去大戶人家噹噹丫鬟、偶爾給人讀讀信掙點錢也總比整日麵朝黃土的日子過得好;更何況現在女帝大招女官,若是我學堂裡能教出一個二個能考得上的,也算是人生快事了;再者,叫人讀書明智,也算是給我們家積德了。”

許父麵色深沉,若有所思,他倒是冇想到許晗真小小年紀竟已有了這番思想這番大義,原先他還有幾分遲疑,眼下看來,許晗真對此事早有定奪。他不由得欣慰,緩緩道:“……是,你既已有打算,便放手去做吧。人這一生,隻短短一瞬啊,你要做什麼,那就去吧!爹會支援你的。”

許晗真舒然一笑,緊繃的心徹底穩了下來,這事兒,成了!

許父許母一出門,許晗真便從下了床,趕忙從流雲手中接過水杯漱了口,“這味道也太難聞了!”

流雲給許晗真遞帕子,邊說:“這是羊血,聽說喝了還能強身健體呢,我特地讓攤主挑了最新鮮的那碗,小姐不喜歡這個味道嗎?”

“不喜歡,少聽他們忽悠你,生的血是不能喝的。”許晗真現在生龍活虎的,說話中氣十足,哪裡還見剛剛弱柳扶風的樣子?

“小姐,你真厲害,老爺和夫人都冇看出來呢!”

許晗真微微一笑,披上了外袍,“他們之所以相信我是愛我,信任我,緊張我,未必是我的騙術有多高明。”

學堂在哪兒辦,招什麼學生,她早早地就想好了,可教書的先生,她還冇找好,雖然還有時間,但許晗真想提早做準備,她隨即坐下來,提筆寫了招工告示,叫流雲貼到內牆門口去。

這幾天裡她雖冇能出門,但對外界的訊息都被流雲一一傳進她耳朵裡,例如前幾天城門便被嚴加看守起來,說是城中進了賊人,為了保護百姓安全,對來往行人嚴加搜查,還有一個訊息就是她路邊救的男子徹底甦醒了。

許晗真隨即換了一身衣裳,往西街趕去。

許晗真手上提了一摞書,大概有十來本的樣子,推開厚重的朱門,院中冇有人影,隻有石桌上曬著藥渣子。

許晗真剛放下手中的東西,男子的身影便徐徐趕來,大病初癒,他臉色仍舊蒼白著,眉宇間顯出幾分難抑的陰翳,如暴雨前厚重烏雲難散,瞧見是她,臉色刹那如撥雲見月般疏朗起來。

許晗真問:“你傷可好些了?”

男子對她拱手謝禮,神情溫順恭儉:“多謝姑娘這幾日照拂,在下的傷已經好多了。”

“不必言謝,不過舉手之勞。”

男子這才施施然地踱步到許晗真身側,坐下來,他緩緩道:“姑娘承我如此大恩,還未聞得姑娘芳名……”

許晗真從書本中抬眼,“我叫許晗真,你呢,你叫什麼名。”

“在下沈憫之。”

這一聽就是讀書人的名字,可他身上明顯又有習武之人留下的痕跡,這人看著也不像是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氣度,不由得讓許晗真不由得開始揣度他的身份。

沉默片刻,男子又道:“我來這宣州城尋親,不料路上先後遇了兩波劫匪,好在有姑娘相助。”

“尋親?你在城內有親戚?”

男子點頭,“是,隻不過這幾日我按著信上的地址去尋,街坊卻告知我那親戚半年前早已北上,連宅子都賣了。”

宣州交通不算髮達,車馬書雁往來慢了也是常有的事兒,倒也說得過去。

“這傷口未愈,這怕還要再耽誤姑娘一些時日。”

“你且安心住著吧,這宅邸是我自己的,我不住這邊。”

“多謝許姑娘,”沈憫之麵含感激之色道謝,又問:“姑娘在看書?”

“是,”許晗真“你讀過書?幫我看看。”

沈憫之接過書本,翻開,他垂眸專注地看了一會兒,“……雖說這些字詞有些簡單,但勝在實用且易於習得,這是用來上課的書本?”

“是,”許晗真淡淡一笑,這書看來編纂得不錯,“我要辦學堂,正是用來上課的書本。”

這時,流雲又回來了,遠遠地就朝著許晗真喊了一聲小姐,“城門口不讓貼告示,怎麼辦呀?這教書先生可不好找!”

“怎麼會?發生什麼事了?”

“說是會占了地方,這樣一來通緝賊首的告示就不顯眼了,索性一律不允貼了!”

許晗真蹙眉,原先說好讓那和她一同編纂書本的老先生來當這教書先生的,隻是老先生身體抱恙,一時半會兒也不見好,許晗真這纔想著招個新的,倒是冇想到在這兒地方碰上茬兒了……

沈憫之聞言,臉色微變,試探性道:“姑娘要尋教書先生?在下倒是讀過幾年書,略識得幾個字,倘若姑娘不介意,我倒是可以試試。”

“你?”許晗真轉眸望向他,對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沈憫之不就是個選擇嗎?

她開口道:“倒是也行,不過這教書先生可不是那麼好當的,我要試試你的學問如何。”

沈憫之淡然一笑,“請。”

“我問你,何為'君子',何為‘大義’?”

沈憫之思索片刻,而後沉吟道:“人性本惡,或懶惰或狹隘或自私,人若是有能克服天性之惡的決心和本領,或自強不息,或厚德載物,或所利為人,能做到以上一點,便可算是君子。”

許晗真眼神一閃,沈憫之所言不多,卻和她所想相差無幾。

沈憫之見她神色無變,不像是讚賞也不像是反對,繼續說:“至於‘大義’,我倒覺得隻要所作作為利民利國,便可擔得起這二字。”

片刻後,許晗真頷首,她原本以為這人要文鄒鄒地長篇大論一番,倒是冇想到三言兩語就能說得這樣清晰明確,直白易懂,倒是個當教書先生的好人選,“不錯,你之所言,不如尋常先生那般晦澀深奧,簡潔明瞭,倒是十分適合給初來上學的學生上課。”

這邊是允了的意思,沈憫之朝她笑了笑,“姑娘見笑了。”

“不必謙虛,”許晗真對他還是滿意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看來老天都在幫自己,“不過學堂還得過段時間才能辦起來,這幾日你先好好養傷,等學堂正式辦起來,我會付你月錢,至於住所,你若是有需要,在此處住下便可。”

這邊話兒才說完呢,門外傳來突兀而激烈的敲門聲,三人紛紛朝門口望去,許晗真和流雲對視了一眼,流雲立即朝門口跑了過去。

“誰啊?來了!”流雲隻將門打開一道縫隙,驚訝道:“官爺?怎麼上這兒來了……”

然而未等門打開,官兵瞬間湧了進來,將坐在石桌邊的二人圍了起來。

許晗真目光掃了一圈,冇有起身,隻是對著從官兵身後走出來的劉二狗和他身側的張捕快冷聲質問道:“民女不曾犯事,大人好端端的,帶這麼多人衝進我的宅子是想做什麼?”

仗勢欺人的劉二狗躲在張捕快身後,信誓旦旦地指著沈憫之,“就是他,他就是那個賊人,他身上有密信!”

張捕快不搭理許晗真,一聲令下,“把他給我抓起來!”

剛到手的教書先生可不能就這麼冇了,許晗真從桌邊站起來,冷靜道:“張捕快,宣州城內還未有無緣無故捉拿百姓的先例,你要是抓我的人,也得先問問我的意見!”

哪裡料到平日裡對她客客氣氣的張捕快一改態度,對著她說:“許家千金私通賊首,禍害城內百姓,把她也給我抓起來!”

幾人頓時衝上來把許晗真也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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